我們的那股“氣”，就是最硬的“鋼”
——聆聽3位抗美援朝老兵講述浴血奮戰(zhàn)的故事
■馮時 馮名虎 中國國防報特約記者 趙雷
寫在前面
75年前，面對燒到家門口的戰(zhàn)火，中國人民志愿軍雄赳赳、氣昂昂，跨過鴨綠江，歷經(jīng)2年9個月艱苦卓絕的浴血奮戰(zhàn)，贏得了這場保衛(wèi)和平、反抗侵略正義之戰(zhàn)的偉大勝利。
時光流逝，精神永存。在中國人民志愿軍抗美援朝出國作戰(zhàn)75周年紀念日到來之際，讓我們走近3位抗美援朝老兵，通過他們的講述，回望那段血與火交織的歲月，致敬“最可愛的人”！
上圖：韓殿勉軍裝照。下圖：韓殿勉為小學生講述戰(zhàn)斗故事。
為了搶通10余里通信線路，電話兵韓殿勉——
展開雙臂，接通炸斷電話線
透過抗美援朝老兵韓殿勉家中的落地玻璃門往里望，錦旗、獎狀以及鑲著數(shù)十張老照片的鏡框掛滿兩面墻，門對面墻上還有一幅寫著“炸不斷的電話線”字樣的書法作品。這些珍藏的物品，無聲述說著老人不同尋常的人生經(jīng)歷。
雖已95歲高齡，但韓殿勉精神矍鑠，思維敏捷，對于自己當年入朝作戰(zhàn)的經(jīng)歷記憶猶新。
1950年10月，19歲的韓殿勉作為志愿軍工兵第22團1營電話班的一名電話兵，隨部隊第一批跨過鴨綠江?！爱敃r的主要任務是負責架線、看守總機，地面、交通壕、山上、河里、浮橋……部隊打到哪里，我們就把電話線布設到哪里?！表n殿勉回憶，那時候，電話線經(jīng)常被敵軍炸斷。一旦線路中斷，電話兵必須馬上搶修。雖然當時他已入伍兩年多，可之前沒有參加過戰(zhàn)斗，一直在做保障工作。
“剛開始，我心里也有些忐忑?！表n殿勉還記得剛上戰(zhàn)場時心驚膽戰(zhàn)的感覺?！暗髞砭陀杏職饬?，因為已經(jīng)習慣了在美軍狂轟濫炸下作業(yè)?！?/p>
韓殿勉說，金城戰(zhàn)役是令他終生難忘的一場戰(zhàn)役。
1953年6月17日凌晨，金城反擊戰(zhàn)打響。韓殿勉與電話班戰(zhàn)友冒著敵人的轟炸，不停搶修前線部隊被炸斷的各路電話線。
“晚上8點，我們班接到通知，營部通往前沿603高地的電話線斷了。”韓殿勉自告奮勇，與戰(zhàn)友陳祿組成戰(zhàn)斗小組，帶上沖鋒槍、電話機、電話線等就沖出防空洞。
603高地的電話線路橫貫兩條公路、兩條河流、三座山嶺，中間還有兩處敵人炮火封鎖區(qū)，全長10余里。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，為了躲避敵人的炮火追蹤，韓殿勉和陳祿不敢打開手電照明?！耙驗椴恢罃嗑€在哪個位置，我倆就一邊捋著電話線一邊查找，摸到斷頭就接?！表n殿勉說。
進入敵人炮火封鎖區(qū)后，每隔幾分鐘就會有敵人的炮彈在附近爆炸。兩人一邊緊張地接線，一邊用電話機與營部指揮所進行試機聯(lián)系。與總機通話后，又利用炮彈的閃光瞬間急速前進。
“敵人的炮彈松一陣緊一陣地打個不停。突然一聲巨響，一發(fā)炮彈在我倆身旁爆炸了?！睆姶蟮臍饫税秧n殿勉掀倒，碎石、泥土噼里啪啦地向他身上砸去，他的頭上頓時起了幾個包，左小腿也被彈片劃開一道口子，血流不止，而身旁的陳祿被震暈了過去。韓殿勉簡單包扎后，趕緊把陳祿搖醒，兩人繼續(xù)摸索著向前沿方向搶修電話線。
18日拂曉，接線任務進入收尾階段。就在這時，韓殿勉發(fā)現(xiàn)他們攜帶的備用電話線已經(jīng)用完，但一處標記炮兵的電話線斷點卻始終接不到一起，兩根斷頭相距一米多。前方高地突然響起了激烈的槍炮聲，他知道，對于在戰(zhàn)場上作戰(zhàn)的步兵而言，炮兵的火力支援是多么重要。
韓殿勉不再遲疑，轉(zhuǎn)頭對陳祿說：“即使我犧牲了，你也要把電話線接通！”說罷，他展開雙臂，將兩根露出鋼絲的線頭緊緊地抓在手里。
“過去學過人體能導電，當時就豁出去了?！碑旊娏魍ㄟ^韓殿勉的身體時，他昏了過去……
等韓殿勉醒來時，已經(jīng)是18日下午。他躺在野戰(zhàn)包扎所的防空洞里，渾身上下纏滿了繃帶?！盃I教導員來看望我時，告訴我說是陳祿把我背回來的，還轉(zhuǎn)達了總部對我的慰問，說我立了大功，由于電話及時接通，前線部隊在炮兵火力的支援下，全殲了敵軍的一個營?！表n殿勉高興地說。也因為此次壯舉，韓殿勉榮立二等功，被評為二級戰(zhàn)斗英雄。
上圖：朱法印軍裝照。下圖：朱法印近照。
為了偵察敵陣地人員裝備，偵察兵朱法印——
冒著彈雨，負傷帶回偵察圖
10月9日上午，記者到達抗美援朝老兵朱法印所住的小區(qū)時，身穿舊式軍裝的老人，已在家人的陪同下等候在樓下。秋日暖陽中，老人胸前的“中國人民志愿軍抗美援朝出國作戰(zhàn)70周年紀念章”熠熠生輝。
1929年出生的朱法印，如今已是96歲高齡。當談論話題從日常生活轉(zhuǎn)到抗美援朝戰(zhàn)爭時，老人瞬間挺直了腰桿，眼神里閃著亮光。
“之前我們部隊在河南，聽說美國侵略朝鮮，大家都很氣憤，都想著早日上戰(zhàn)場?！敝旆ㄓ≌f。
1950年11月，朱法印跟隨部隊抵達安東（今遼寧丹東），簡單準備后，就開始跨過鴨綠江。70多年過去了，過江的場景在老人心中仍清晰如昨?！拔覀儽沉?0多斤的背包，有子彈、槍、干糧……頭上有美國的飛機來回轟炸，根本來不及細看兩邊的情況，我們就一鼓作氣，跑步過了江?！?/p>
入朝后不久的高王山反擊戰(zhàn)，令朱法印記憶深刻?！半p方武器差距太懸殊了，飛機大炮坦克，美軍什么都有，我們的槍大都不是連發(fā)的，要拉一下槍栓，才能打一發(fā)子彈。”朱法印回憶說，“但是我們從來不怕。我們的那股‘氣’，就是最硬的‘鋼’?！?/p>
之前的幾輪強攻都沒能攻下來山頭，我軍傷亡較大。輪到朱法印他們連隊進攻時，沖鋒的命令剛下，他就第一個往山上沖。
“我參軍是在大別山根據(jù)地游擊隊，我個子小，爬山?jīng)_鋒是我的優(yōu)勢。”他以驚人的速度，一邊閃躲著敵人的子彈，一邊提著槍，不要命地往上沖?！靶睦餂]有怕，只想著消滅敵人！”
第一個沖上山頭的朱法印和戰(zhàn)友們一起，不顧自身安危，接連向兩側(cè)的敵人射擊，終于攻下了山頭，并繳獲大量武器彈藥。
在抗美援朝戰(zhàn)場上，朱法印幾乎每天都面臨著生死考驗。
1952年的一次戰(zhàn)斗中，他和戰(zhàn)友一起去偵察敵人陣地，了解敵軍的人員和武器配置情況。
“我們一行11人，夜里悄悄摸到敵人陣地，畫完地圖以后，就繞道往回走。沒料想，我們在返程途中，正好碰上敵軍的一個新陣地，我的戰(zhàn)友不小心暴露了，雙方隨后展開激烈戰(zhàn)斗?！被貞浧鹉求@心動魄的一幕，老人的眼眶濕潤了?！白訌椌驮诙吅魢[而過，我和戰(zhàn)友們邊打邊撤，我的小腿被擊中受傷，但是我們所有人都沒有害怕，心中只有一個信念，就算犧牲也要把偵察圖送回去?！弊罱K，班里有9名戰(zhàn)士英勇犧牲，朱法印和班長帶著傷艱難回到營地，成功帶回偵察圖，為戰(zhàn)斗勝利提供了準確信息。
1952年12月，朱法印隨部隊回國，1956年轉(zhuǎn)業(yè)到地方工作。多年來，他極少向同事、子女甚至老伴講述自己的戰(zhàn)斗經(jīng)歷，也從沒有用自己的榮譽為個人和家人謀求利益?！拔沂且粋€窮小子，有今天的日子特別知足！”老人樸實的話語，透著一名老兵不褪色的赤誠。
上圖：王振斌在抗美援朝戰(zhàn)場上的留影。下圖：王振斌近照。
王振斌榮獲的獎章和證書。
為了突破臨津江重重防御，副營長王振斌帶領官兵——
涉過冰水，渡江飛奪敵陣地
在遼寧省鞍山市一處樸素的居室里，101歲的抗美援朝老兵王振斌回憶起那段烽火歲月，目光依舊堅毅。盡管年事已高，但講起戰(zhàn)場往事，那個指揮若定的“常勝連”連長仿佛又回來了。他隨手拿起茶幾上的玻璃杯、藥盒、牙簽筒，擺出一幅戰(zhàn)斗示意圖，用手比劃著講了起來……
1924年，王振斌出生于江蘇省漣水縣跨河鄉(xiāng)的一個貧苦家庭。一家九口人擠在一個簡陋的草棚子里，沒有一分田地，靠出賣勞力維持生計。王振斌白天給地主放牛，晚上就睡在牛棚里，半夜還要給牛添草料，一年下來拼命干活也只能換來兩斗麥子。
“這樣的苦日子實在忍受不下去了?！蓖跽癖笠贿吇貞浺贿厯u頭。1940年，聽說家鄉(xiāng)一帶有共產(chǎn)黨領導的新四軍隊伍，打日本鬼子和漢奸，為窮人做好事，他毅然找過去，自告奮勇參加了新四軍。
從抗日戰(zhàn)爭、解放戰(zhàn)爭到抗美援朝戰(zhàn)爭，王振斌先后參加戰(zhàn)役戰(zhàn)斗上百次。解放戰(zhàn)爭時期，他所帶領的第39軍116師346團2營4連被上級授予“常勝連”稱號。在抗美援朝戰(zhàn)場上，已擔任2營副營長的王振斌，又帶領該連在臨津江戰(zhàn)役中獲得“臨津江突破英雄連”稱號。
“榮譽是打出來的?！闭f出這句話時，王振斌的語氣中充滿自豪。
1950年12月，抗美援朝戰(zhàn)爭第3次戰(zhàn)役前，志愿軍第39軍116師346團1連、4連與347團5連、7連受領突擊任務，王振斌與戰(zhàn)友提前進行周密準備。
“臨津江位于‘三八線’附近，橫貫于敵我陣地之間，江寬水深，敵人還構(gòu)筑了3道防御陣地，晝夜以炮火封鎖江面，號稱‘銅墻鐵壁’不可逾越。”王振斌回憶，他們先對地形、水文、敵火力配置等進行了詳細偵察，反復推演，做到每個戰(zhàn)斗小組都清楚各自戰(zhàn)斗任務。針對作戰(zhàn)中可能出現(xiàn)的各種問題，突擊連官兵還提出了腳上抹豬油防凍、鞋底綁草繩防滑、長桿拴鐵鉤破雷等諸多應對辦法。
為保證進攻的突然性，突擊連官兵提前進入陣地隱蔽一天一夜。“冰天雪地里，大家餓了吃點炒面，渴了吃口雪，手凍僵了，腿凍麻了，也不能走動，耐心等待攻擊時間的到來。”
12月31日16時40分，戰(zhàn)斗打響。官兵們在火力掩護下，向結(jié)冰江面奔跑?！敖姹鶎雍芸毂粩橙伺诨鹫眩蠹业M了冰冷刺骨、齊腰深的江水中。由于在敵人眼皮下潛伏了一晝夜，下水后下半身很快被凍得沒有了知覺。這時，沖在最前面的尖刀排排長王鳳江高喊道：‘同志們，堅持?。∩习毒褪莿倮 诒涞慕?，官兵們一邊推開冰塊，一邊互相拉拽著，冒著敵軍炮火向前沖鋒。”王振斌說，他們快速沖過臨津江，攻占了敵前沿陣地。因戰(zhàn)斗英勇，擔負突擊任務的4個連隊被第39軍授予“臨津江突破英雄連”榮譽稱號。
在抗美援朝戰(zhàn)場上，王振斌曾被炮彈炸暈，至今額頭處還留有彈片劃過的傷疤?；貒委熜蒺B(yǎng)5個月后，他又回到前線?！扒胺酱蛘绦枰耍沂枪伯a(chǎn)黨員，必須堅守戰(zhàn)斗崗位。”王振斌說。
（本文照片由受訪者提供）